北京文明守护人丨何秋菊：给漆棺“治病”
8月17日，何秋菊正在做漆画碎片的回贴固定作业。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摄
北京文明守护人何秋菊，西北大学文物维护学专业结业，前史学博士，现为首都博物馆研讨馆员，首要从事文物维护科技研讨，首要研讨范畴为有机质类、色彩类文物剖析与维护。2017年，何秋菊及其团队开端修正石景山区五里坨出土的明代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内官监宦官赵谅的棺椁，经过为文物制造“ICU”病房，除虫灾、“打点滴”，坠落漆画回贴等一系列修正手法，尽力霸占北方出土的漆木器难以修正的难题。
一间专门为一尊棺椁创立的“ICU病房”，安静，空气中飘散着药水的滋味。“医师”何秋菊正在修正它的“皮肤”，慎重地，缓慢地，将它坠落的“皮肤”放置在棺椁的底座上，上面画着云纹，反面涂着大漆。底座上方是一幅用漆制造的画——一幅生者抱负中热烈的殡葬典礼场景图，百余人构成的浩大的送葬部队，热烈非凡。一些研讨美术史的专家看后称，“类似于明代的清明上河图。”
何秋菊现已为这个“患者”医治6年了。这尊棺椁从前深埋地下近500年，2017年在石景山净德寺遗址邻近被发现。它太“衰弱”了，脱离土壤后，空气中的湿度和温度让它难以习惯，它的皮肤敏捷舒展、开裂、坠落;深埋其间休眠的霉菌虫灾从头繁殖繁殖。
我国是漆器大国，传世的漆器，如藏于故宫博物院内的碗、盘、盒、宝座，有较为老练的修正技能。但怎么修正北方出土的漆棺，还没有成功的修正事例。
首都博物馆决议应战这个难题，这个使命落在了何秋菊等6人身上。6个人，6年的修正时刻，他们给棺椁制造“ICU”病房，除虫灾、“打点滴”，将它掉落的上千块“皮肤”逐个贴回。也再次看清了这尊漆棺的面貌，漆画上有四只眼的方相神、马术扮演、踩高跷的人。何秋菊告知记者，再等两年，这个棺椁就能够展出，呈现在世人的眼前了。
垂危的“患者”
首都博物馆坐落在北京城西，绕过巨大亮堂的展区，穿过一扇扇门，走下几十级台阶，抵达一个不透光的巨大空间，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滋味——那是专门用来医治患病的漆画的。
“患者”被命名为M2，它住在专门为它制造的玻璃房内——何秋菊称为ICU病房，玻璃房内的温度和湿度都被操控着，这儿坐落地下，看不到太阳。进玻璃房前要穿防护服，戴好口罩、鞋套、帽子等，“漆棺进馆前现已熏蒸灭菌了，穿戴经过灭菌后的防护服是为了避免咱们头发或许衣物等带着的外界霉菌孢子或许虫卵传染给M2。”何秋菊说。
M2漆棺在玻璃房内，玻璃房模仿墓室内的低温高湿环境。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棺椁出土的那一刻，它就开端加重变老了。它习惯了土壤里的环境，昏暗湿润、低温，出土后，湿度变低、温度升高，所以棺木开端腐朽，附着在木材上的漆画也开端哗哗地坠落，“用显微镜看，能够看到它在卷动，变脆，一碰就成渣了。”
2017年9月，石景山区五里坨一个建筑工地意外发现一座石室墓葬。依据墓志铭记载，墓主人为明代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内官监宦官赵谅。当年11月，出土的棺椁全体运至首都博物馆进行室内考古提取与应急性维护。这便是M2棺椁。
M2棺椁，通体为朱红色，棺木为杉木，棺椁外刷漆，首先是朱漆素髹，然后彩绘，描金，终究又刷了两层罩漆。细看棺身上制造着一幅热热烈闹的送葬图，从出殡到“跨火盆”等一系列的场景，有官员、仆人、 和尚、小贩、杂耍者，上方有迎候的神仙，人物形象达317人，还有马匹、树木、轿辇、房子、流云、山峦等景象。何秋菊说，不少研讨美术史的专家专程来看过，称这尊漆棺上制造的精巧漆画，展现了明朝的风俗，具有极高的艺术研讨价值，“类似于明代的清明上河图。”
何秋菊第一次看到它时，“漆色艳丽、制造精巧”，可是当领导表明要将修正的作业交到她手上时，望着漆棺上裂成小块，卷起的漆片，她畏缩了，“行业界的人都知道，北方出土的漆器，欠好修正。”但终究，她容许接下这个作业。
M2漆棺旁边面的漆画白描图。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我国运用漆器的前史很悠长，生漆是从漆树割取的天然液汁，用它作涂料，有耐潮、耐高温、耐腐蚀等特别功用，也能够制造出不同色彩的色漆。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现并运用天然漆的国家，跨湖桥遗址发现的一段残长121厘米的漆弓，是现知最早的漆器，这标志着早在8000年前，跨湖桥一带的先民现已对漆的功能有所了解并开端运用。
不同状况的漆器，修正的办法也不相同。传世的漆器，如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漆器有18907件，以碗、盘、盒居多，也有宝座，有老练的修正技能。但出土的漆器就不相同了，土壤中的环境与出土后的环境差异很大，漆被描述为“千年不腐”，但木材出土后易被腐蚀。
南边和北方的状况又不相同，南边湿润，在南边出土的漆木处于饱水状况，出土后将其置于水中，保其不被损坏;但北方“不干不湿”的地下环境，呈现湿润非饱水状况，考古界称“干千年，湿万年，不湿不干就半年”，M2漆棺就归于“不湿不干”的状况。何秋菊查阅了许多的文献，试着依照南边的修正办法，做模仿实验，样品直接浸到水里，漆画碎成了渣，但假如不维护，木材腐蚀，它也很快就灰飞烟灭了。
何秋菊预估，修正这尊棺椁，需求花费整个团队8年的时刻。
有两次让她万分焦虑的状况，第一次是棺椁刚刚运过来时，由于环境的改变，漆棺开端腐坏，为此，首博紧急召开了专家会议，终究决议采纳暂时建立一个气密帐寄存漆棺，两年后改建了玻璃房，模仿墓室内的低温高湿环境，并且经过缓慢下降湿度对漆棺进行阴干法脱水处理。“现在，漆棺的木材含水率在严密监测下缓慢下降。”
比及玻璃房建起来后，他们发现跟着氧气含量突增，温度适合，潜伏在棺椁中，休眠的霉菌虫灾从头繁殖繁殖，黑色、白色的虫子绕着棺椁满天飞，菌类快速成长，顶开了木材上的漆，他们请我国林业大学的教师帮助做剖析，了解到这些菌类都是“吃木头”的。他们开端用棉签和脱脂棉球一点一点整理外表的霉菌，给漆棺“打点滴”，将抑菌药物进入到棺木的每一分纹路;用镊子、手术刀把显露外表的根系，一点点地、像动手术相同地取出来。他们用了2年时刻铲除植物根系，终究清出的根系有满满两大箱。
何秋菊描述，跟闯关相同，一个问题解决后，又会呈现新的问题，而他们是在和时刻赛跑，要跑过棺椁变老的速度。
修正
助理馆员张航拿着一个盛满黄色液体的盒子，液体里浸泡着大小不一的漆皮碎片，大的长十多厘米，小的不到1厘米。她用镊子当心夹起其间一片，对着面前的漆画同份额影印图瞅了瞅，皱了皱眉头，又放了回去。
尽管她们一向在进行抢救作业，但仍然有许多漆皮坠落，坠落的漆画碎片都被当心地保存，依照“棺体南侧”“棺头西南角”等被放在不同的盒子里。刚刚坠落的漆皮厚度缺乏0.5毫米，卷边，易碎，他们有必要戴好口罩，否则呼一口气，漆皮或许就破了。
修正的第一步要让这些翘起、卷边的碎片变柔软，他们做了许多模仿实验后，挑选呈现在运用的这种回软液。关于特别难回软的，需求垫个隔热膜，用小熨斗熨。之后，用有机玻璃板双面夹住，再在四周封上封条，等候漆皮固定。
张航的作业便是找到这些碎片本来的方位，“比拼图还难点儿，拼图还有规则可循，这完全赖它决裂的纹饰”。张航告知记者，他们现已找了将近一千片，大大小小的盒子里，还有几百片等候归位。
漆皮的状况安稳后，才开端回贴。先处理漆棺暴露的部分，然后在漆皮后边涂上大漆。漆具有黏性，胶漆相投里的“漆”便是描述它的黏性。说这话时，何秋菊正坐在漆棺前的小马扎上，拿着一块棺外下侧的碎片重复比划着，预备回贴。她迟迟不敢下手，又比划了一下，“是这个方位吗?”她找到一旁的杨丽一再承认，“你再帮我看一下。”
首都博物馆的作业人员正在修正M2漆棺，下左为杨丽，下右为何秋菊，上左为张雪鸽，上右为张航。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杨丽正一手上端着漆灰——瓦灰加漆，一手拿着小刷子，往木材腐蚀缺失的部分做填充，每次只要一点点，当心抹匀。杨丽结业于清华美院，是外聘请来的漆艺师。
刚刚回贴时，团队里没有人通晓漆艺，就去讨教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的人，故宫博物院研讨馆员闵俊嵘联系了师妹杨丽，问她愿不愿意参加。第一次见到M2漆棺时，杨丽也挺惊奇的，整个画面是一个送葬的风俗，“画得挺耐看的，许多细节都很有意思。”这样的漆器，她在其他当地也没见过，就挑选留下来。
在重复调整后，何秋菊总算将手上的漆皮按了下去。接下来是固定、等候48小时后漆干。受漆液枯燥速度的约束，他们每次只能贴五六片。这样的作业从两年前开端，何秋菊预估还要再花费一年的时刻才干完结。
开始，他们很难掌控每片漆片上涂漆的量，回贴后怎么固定也是一个难题，许屡次当心张贴，细心固定，花费了半响的时刻，没过多久仍是掉了，“那一刻就溃散了”，但渐渐探索，做得多了，就熟练了。
馆员张雪鸽很早就参加了漆棺修正团队，她说，比较于前期漆棺一向变老的焦虑，现在的修正作业让他们更安心，或许缓慢，可是每天墨守成规地做，“像蜗牛相同渐渐地走，终究仍是能抵达结尾。”
做文物修正作业急不得，他们也习惯了等候。在等候之余，他们还要做其他文物的科技检测和修正作业，记载修正M2棺椁的经历，他们宣布了十多篇相关的论文和专利，一本书也在编撰，“今后他人再修正出土的漆木器，也有一些经历能够参阅。”
8月17日，何秋菊正在为漆皮涂大漆，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他们也听到过质疑。外行人不明白，会问，花费这么长时刻修正一尊宦官的棺椁，值得吗?“即便是行业界的人，许多也持保留意见，此前没有成功的事例，单看它破损坠落了那么多小碎片，就知道这是一件特别消费人力、财力的作业。”
何秋菊解说，修正的原因在于棺椁旁边面漆画的艺术价值很高，它实在再现了明朝的社会面貌，包含明朝的轿子是什么形状的，“过来调查的专家也说，送葬图里展现的送葬风俗，在许多明朝小说里都有表现，但以画面的方式表现出来，很稀有。”另一方面，他们也想经过M2棺椁，试着战胜修正北方出土漆木器这一难题，“咱们是漆器大国，许多出土的北方漆木器等候修正，需求这个技能。”
还有一个原因，“假如不修，它就没了。”就像医师不能看着患者逝世，他们是文物医师，不能看着文物灰飞烟灭不论。
“他有四只眼睛”
何秋菊本年41岁，身段匀称，一头黑发，戴着镜框眼镜，说话的声响不大，思路清晰。
2008年，她从西北大学文物维护学专业结业，入职了首都博物馆维护科技与传统技艺研讨部，从事文物剖析维护作业。她首要担任文物的检测作业，送来的铁器、书画，他们运用现代科技进行剖析，剖析铁器的锈蚀程度，书画纸张、颜料的原料，然后帮忙相关的修正部分拟定修正方案，“咱们就像医院的查验科相同，医治前给患者做查看，出查验陈述。”
2017年，领导找到了何秋菊，期望她能够参加M2漆棺修正团队，她刚来首博作业时做过老山汉墓漆器的剖析;另一方面，何秋菊专攻有机质文物的研讨和修正作业，拿手从资料学的视点去剖析、做研讨，“我查验一个资料，看它的化学组成，就知道它是什么性质”。曩昔文物的修正是师傅带徒弟式的，经历是探索出来的，传承下来的。但经过资料学，能够看文物的化学组成，假如是水性的，拿酒精擦能够溶掉;书画的首要成分是纤维素，和木材特别像，它的性质遭到湿度的影响比较大，“有这个学科布景，能够少走弯路，”即便漆棺是她没有触摸过的全新范畴，“心里是有一些底气的。”
张雪鸽描述何秋菊，是那种交给她的作业，一定会完结的人，“没有延迟症”，何秋菊给自己的微信标签是讲道义、刚强。
就这样，何秋菊的作业由查验科变成了手术加查验科，事务拓宽到全流程，第一次独立担任实践的修正作业。
坠落的漆皮被当心地保存，依照“棺体南侧”“棺头西南角”等被放在不同的盒子里。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修正时，他们有时会盯着漆画上的“小人”入迷，“这个人有四只眼睛”，他们猜想画的是哪个神仙，有的说是造字的仓颉，传说中他是四目神，后来查资料看到送葬的神仙中有一个叫方相神的，也是四只眼睛，并且听说逝者品阶不同，运用的方相神的眼睛的数量也不相同，也有六只眼的。
有一次，何秋菊将一块坠落的漆片贴回到棺椁上后，发现一个人平躺着，何秋菊看了半响，叫来搭档一块儿评论，“原来是在进行马术扮演。”周围有四个扮演马术的人，有躺着的，有倒竖在立刻的，也有站在立刻的。还有一个“小人”是金色头发，“会不会是外国人?”这个问题他们问了来访的专家，现在也没有切当的答案。
何秋菊的家园在陕西渭南白水县，在她小时候，家邻近的老城墙时不时会挖出一些小陶片，那是她对文物最早的形象。大学期间，全国各大文博单位她都去看过，山西的应县木塔、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心里对文博专业感兴趣了。结业后，同学有不少转去金融方向，从事各式各样作业的都有，她挑选持续攻读文博专业，“近几年文物考古热，状况变了，文博现已成为了抢手学科。”
何秋菊喜爱在博物馆作业的气氛，大多数人是安静、专心的，一个教师傅直言，在博物馆就别想赚大钱了，“靠的是个人的喜好、信仰的支撑，要做一行爱一行，那位教师傅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被看见
在地下室的作业环境里很难感知到时刻的改变，无论是除霉菌仍是回贴，都需求耐性、安静，最早他们做修正时，会定一个闹钟，陈述下班的时刻。
他们不是坚守传统的人，修正也不是一份陈腐机械，与年代毫不相关的作业，用X光探伤，确诊棺椁内部的结构，用拉曼光谱对漆棺的制造资料和工艺进行研讨。
贴回漆皮时也有人向他们引荐运用现代胶，“那样会更快一些”，但不契合现代修正观念中的一些准则，现代修正观念以为应尊重“前史的原真性”，曩昔人用的是漆，现在做修正时，也要尽量这么做，“漆本来便是从木头上发生的，所以再把它恢复到木头上，其实是最契合天然原理的，并且漆千年不腐，等咱们修完了，还能再保千年。”何秋菊说。
何秋菊方案下一步要将数字化技能融入修正、展现作业中。进行计算机辅佐修正、3D恢复、动态数字化展现，让漆画中的人物扮演等场景动起来，“更好地给观众展现我国的优异传统文明。”
8月17日，助理馆员张航正对着漆画同份额影印图找寻漆片本来的方位。新京报记者王远征摄
何秋菊说，等M2棺椁“出院”了，修正漆棺的技能也会用在更多的文物上，为它而建的玻璃房将会被留下来，收纳更多出土受伤的文物。在北京城的东边，北京大运河博物馆(首都博物馆东馆)正在严密准备中，估计本年年底开馆，那里不只会展出大运河的风貌，也将建成8000平方米的文物修正室，何秋菊也在担任部分设备的收购作业，那里将会有一个专门担任漆器修正作业的部分。
正午过了12点，何秋菊总算用固定架压好了终究一块修正的漆皮，两天的时刻，他们总共修正了5块漆皮，接下来是等候，然后再去修补下一个当地。
封闭玻璃门、关灯，M2漆棺又回到了那个漆黑、湿润、低冷的空间。但也有一些改变，比方前期，它体内的湿度为95%，6年的时刻，一点点地脱水，现在湿度是70%，“它的状况很安稳。”
新京报记者 陈亚杰
修改 胡杰 校正 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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